那日我才知道，原来是因为父亲做了亏心事。
因为心虚，所以甚至不敢在家里提起娘亲，不敢为她过忌辰——就连一幅画也不允许存在。
我时常会去思索娘亲的模样，把她画在纸上。
我虽然没有什么天赋，画的最好的却也是那张娘亲的背影。
记忆里，她一袭红衣胜火，在树下舞剑给我看。
可父亲发现后，把它撕得粉碎，丢进了火堆里。
“再让我看见你画这种晦气东西，画具就全给你没收了！”
也许我不是不擅长书画，只是很早就被扼杀了。
长姐安慰我，也许父亲只是太悲伤，才一时恼火打骂了我。
可现在，娘亲被这样辱骂，他连一句话也没有。
4
“陛下，我考虑好了。”
我认真地对皇帝行礼，苏明兰在旁边冷笑一声：“就他这种性子，也不可能适合宫里的生活！陛下，别听他胡言乱语，舍弟的婚事家中已有安排。”
她强行把我拉回位子上，皇帝的神情有些遗憾。
我想说些什么，被林悦悦和她同时按住了手。
“苏瑾言，你想闹，回家再闹。”
苏明兰把一块糕点强行塞进我嘴里：“我知道你是嫉妒明珩娶公主殿下，谁不知道萧欢意就是以后的皇帝？你想攀龙附凤也要看人，你这不是明摆着要和明珩抢么？”
她自以为看透我，语重心长道：“听话。”
林悦悦也倒了杯酒，眼神不屑看着台上：“就是，明珩温柔体贴，更适合公主殿下。而你，还是好好待在家里吧，别四处惹是生非了。今晚要不是我们护着你，你指不定要被砍头的。”
我们面前，苏明珩吹着横笛，眉眼弯弯。
我想去和皇帝解释清楚，我没有婚约！
……有时候皇帝太通情达理也不是好事。
我刚想动，就被苏明兰按住。
她眉头紧蹙，冷声道：“你听话些。”
我抗拒道：“我哪来的婚约？我要和陛下说清楚！”
她嗤笑一声，指甲死死掐住我的手腕：“说清楚又如何？你是不能嫁给太子殿下的！”
我挣扎着推开她，甚至出手打了她一巴掌。
“苏瑾言，你还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。”推搡之间，苏明兰耐心耗尽，拿起桌上的烈酒就往我嘴里灌：“安分一点！”
而我瞳孔骤缩，剧烈地想要摆脱她的桎梏。
旁边的林悦悦不明所以，刚想问，就被苏明兰眼神示意：“他想毁了明珩婚事，按住她！”
我就这样被她们灌了许多酒，脸像火烧一样。
好不容易喘口气，我把酒壶砸向苏明兰，眼眶泛红：“你疯了？！我不能喝酒！”
我认得出皇帝身侧的御医，冲上前去：“求您给我药，我喝了酒会起疹子，再多一点可能就会死。”
皇帝一听，立刻站了起来，急切道：“快拿药！”
宋太医急忙去翻找药箱，一瓶药刚递过来，就被苏明兰拍到地上，摔了个粉碎。
“他哪有那么脆弱，就是矫情！”他对皇帝解释道：“只不过是一些果酒，舍弟是很喜欢喝的，是他小题大做，陛下不要在意。”

宫宴上，我当众请旨娶公主。
两个青梅面露讥讽：“被赐婚的是明珩，你想攀高枝想疯了吧！”
苏明珩也满腹委屈：“我一直不争不抢，怎么连婚事也要被夺走。”
曾经把我当做心尖宠的长姐为我定下罪状，说我身为男子如此不要脸。
说非我不嫁的丞相千金也把我拽起来，低声咒骂我不要再丢人现眼。
可等我骑着高头大马迎娶公主，她们却慌了神。
1
“谁不知道，公主殿下性格古怪，点名道姓要嫁给苏家公子，这种福分，岂是你能受得住的？”苏明兰眉头紧蹙，走到我身边，对众人道歉：“舍弟喝多了胡言乱语，不能当真。”
她低声和我说完，又对皇帝毕恭毕敬道：“请陛下不要治他的罪，他一向如此，说话不长脑子，等回家臣好好教育他。”
众人听见这话，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。
窃窃私语，不怀好意。
那些带着探究和嘲讽的目光，皆如刺一般朝我扎来。
我推开苏明兰，扑通一声跪在皇帝面前：“陛下，您之前问过我，要不要做驸马，现在我考虑好了，我要做，而且要十里红妆娶公主殿下。”
此话一出，我的两个青梅都涌上来。
“被赐婚的是明珩，你想攀高枝想疯了吧！”
苏明兰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，当众怒斥我：“你身为男人怎么能如此恬不知耻！你真是丢尽了我们苏家的脸，苏瑾言，你不仅要和陛下请罪，更要和明珩道歉！”
林悦悦在旁边冷嗤一声，附和道：“这是当然的，平日里蠢笨就算了，怎么这么重要的场合你也能捅娄子！你就这么想引起大家注意？”
她猛地拽住我的领口，恶狠狠地盯着我，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咒骂：“苏瑾言，别再丢人现眼了，我都觉得脸没地放。不属于你的，抢也抢不到。”
我竭力想甩开他们，却被二人押着按在地上给皇帝叩头。
苏明珩这个主角，则在旁边诧异地盯着我，白皙脸上委屈极了：“我一直不争不抢，怎么连婚事也要被夺走。哥哥，你想要可以和我商量的，现在的做法，岂不是当众让我难堪吗？”
他嗫嚅着，意味不明看向大家：“而且，你要明媒正娶，那我这个被殿下指名道姓娶她的，要做什么？面首吗？”
平日里和苏明珩交恶的，现在也帮他说话：“这哪是想攀高枝，这根本就是不要脸！光明正大当插足者，真不愧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！”
我顿时抬眸看向他，他身子一抖，转而变本加厉地辱骂，眉眼得意：“我有说错吗？谁不知道你娘早就死在战场上了，一个女人非要带兵打仗，死了活该！真以为人人都是花木兰啊！真是什么样的娘有什么样的崽种！”
我认得她，他是将军之子，仗着自己家世显赫，欺负百姓是常有的事。
“孟兄说话还请留情，虽然哥哥一心想抢我的东西，可是母爱她却是想有也没有的。”苏明珩柔声打断了她的话，楚楚可怜道：“也许她不在乎这些吧，我母亲出身低微，把哥哥当亲儿子看，只是哥哥瞧不上呢。”

林悦悦又占据上风得意道：“男大不中留。”
这样的日子温馨又热闹，直到苏明珩的到来。
苏明珩温温柔柔，和我截然不同。
他红着脸站在父亲面前，喊了苏明兰一句姐姐。
刘姨娘和他同时进了我家门，一开始，苏明兰也心怀不满，只是做做面子功夫，对他们礼貌疏离。
林悦悦得知我多个弟弟出来也是不忿，对苏明珩的示好嗤之以鼻。
刘姨娘对我处处示好，却只是骗父亲而已。
我觉得她不是好人，无意间还真听见她在背后骂我。
“苏瑾言那个死小子，这么不会做人迟早会被人诟病！你趁机多和下人打好关系，流言可畏，说不定就能逆转风向！”
苏明珩待下人宛若亲人，总是一副微笑模样。
可我看见他偷偷给他们饭里下药，当面被我揭穿，苏明珩哭红了眼：“我拿自己的钱给他们加顿肉，哥哥怎么这样污蔑我？他们哪个像有问题的样子？不信我吃给哥哥看！”
偏偏这时候，我的长姐和林悦悦都赶回了家。
她们看见这种情况，猛地冲上来。
正当我以为她们会帮我说话的时候，苏明兰却怒斥我的全名：“苏瑾言，你别再无理取闹了，明珩也是你的弟弟，身为哥哥你不护着他，还要处处找茬。再这样，就罚你禁足了！”
我怔在原地，不可置信地看过去：“长姐，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数落我？”
见她只是安抚苏明珩，我忍痛看向林悦悦，谁知道也是冷眼旁观：“我不知道你居然这样善妒，真是太令我失望了！”
3
天上地下，只在一日之内。
苏明兰对这个来路不明的苏明珩宛若亲弟弟，宠爱程度远远超过了对我。
她会带着苏明珩去习武场，带她广结友人，向大家宣布这是他的弟弟。
苏明珩壮着胆子去书院找林悦悦，让她那群姐妹都调侃：“这难道是未来夫婿？”
林悦悦红着脸让她们别胡说，却和苏明珩同骑一马，在旷野上奔驰。
上京人人都知，苏家有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公子。
玉树临风，温柔善良。
苏明珩会施舍给乞丐银钱，会哄哭啼的孩童，会笑着面对每一个人。
大家都说，他像个小太阳。
只有我知道，这都是刘姨娘教他的。
“明珩你记住，没人不喜欢好人的形象。背后你再讨厌这样，面子功夫也要做足。”她得意的神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：“苏瑾言他娘怎么死的，你知道吗？”
“因为我会装柔弱，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你父亲动了心。他本来要去救那个贱女人，结果被我拖住，黎素死的时候，我和你父亲正打得火热呢。”刘姨娘咯咯直笑，而我恨极了。
真是可悲，我娘的名字我还是从害死她的人口中得知。
我还没什么记忆的时候，娘亲就死了。
她是战死沙场，有人说她巾帼不让须眉，有人说她不自量力。
而她在我心里，是英雄。
可偏偏父亲从不提及此事，我问长姐，她也只是摸摸我的头：“逝者安息，我们就不要再议论娘亲了。”

他说了一半，没再继续。
这样的话就这样任人猜忌，又是一阵窃窃私语。
“都知道苏家的刘姨娘性子温淑，待下人都是极好的。而这苏瑾言仗着自己嫡子的身份就不把人当长辈看，也太过分了。”
“苏明珩是后面被认回家的，在外面吃尽了苦头，他们全家都觉得对不起他，想方设法弥补他。只不过，只有一人不乐意。”
他们对我上下指指点点，鄙夷的意味不加掩饰。
“首先，你母亲是爬床上位，这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。而你却引以为傲，四处宣扬自己多么可怜。”我好笑地盯着苏明珩，呸了一声：“你母亲做了什么勾当，需要我一件一件列举出来吗？”
苏明珩顿时红了眼眶，佯装就要去撞柱子，哭喊着他不活了。
“哥哥当众羞辱我，不就是看不惯我吗？既然如此，我消失就好了！”
苏明兰和林悦悦立刻冲过去拦住他，把我重重摔在地上。
“明珩你糊涂啊！你死了，除了他没人会高兴！”周围人也纷纷起身，想要阻止这场闹剧。
“今天本是大喜的日子，都怪苏瑾言搞这种幺蛾子，你到底安的什么心！”苏明兰气得发抖，猛地转头看我，把我推搡到苏明珩面前：“和他道歉！你差点就害死他了！”
我挣脱不开，冷嗤一声：“他自己寻死觅活，与我何干？莫不是被我说中了？”
我看向殿中央的人，拔高音量道：“陛下，请您下旨！”
“够了！”苏明兰纤细的手指落在我脸上，啪的一声脆响：“你没闹够吗？！”
苏明珩似乎被吓到了，急忙上前拉开他，温温柔柔道：“姐姐，哥哥知错就好，我没关系的。快坐下吧，别扰了大家的兴致。”
主位上的皇帝终于发话了，他蹒跚着起身，难以置信地问我：“苏瑾言，你说的可是真的？你怎么突然就愿意娶欢意了？”
2
已经花甲之年的皇帝，有九成念头是要传位萧欢意的，他膝下无子，只有这一个宠爱的女儿。
而正巧这时，她指名道姓只嫁苏家公子。
苏明珩回家不过半年，大家都已经默认他才是真正的苏家公子。
而我这个嫡子，早已被埋没忘却。
在此之前，我是被众星捧月长大的。
我的长姐苏明兰待我温柔似水，护我十余年。
小时候我顽皮，爬树翻墙也是常有的事。
她不喜欢我做这些危险的事，却见不得我哭泣，只得跟在我身后细细照料。
某次我翻身越下，脚底一滑，砸到了路过的少女。她红了耳尖，说我是哪来的奶团子，这样可爱俊俏。
我笑着说我是神仙，自然是从天而降。
那少女正是林悦悦，我们因此结识。
长姐和林悦悦，一武一文，把我培养得面面俱到。
我虽然不擅长朝堂之道，却文采斐然，武力了得。
长姐调侃我嘴笨娶不到媳妇。
林悦悦说她会嫁我。
长姐却又反驳她：“瑾言他自己自有打算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