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冷冷抬头，却被一种屈辱感淹没。

整个京城人都知道，我和裴文照青梅竹马一同长大，从小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喊“文照哥哥”。

裴文照才情出色，成了我爹的得意门生。

我爹屡次当着众多学生的面，说起想要裴文照做自家女婿。

甚至还曾当着当朝太子的面，提出将来为我们两个赐婚。

他亲手为我作诗，买来京城最时兴的簪子戴在我头上，我脚崴了也要坚持抱着我回府。

可上辈子死过一次才知道。

那不过是他在演戏。

这一次我早已死了心，只想偿还辅国公方砚尘的情债。

我刚要冷声开口，忽然身后跑过来一个柔弱的身影。

“文照哥哥！”

是提着花灯的庶妹柳如烟。

她看到我时脸上的笑容顿住，手里的花灯骤然跌落，委屈巴巴的快哭了。

“姐姐，我不知道你和文照哥哥约了逛花灯会，是我打扰你们了……”她楚楚可怜的转身，却摔倒在地上崴了脚。

“烟儿！”

裴文照脸色大变，狠狠推开我，扶起柳如烟。

“柳若梦，你太过分了！”

“明明今日我约烟儿一同逛灯会，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？

我都答应娶你了，难道还不够吗？”

裴文照狠狠瞪了我一眼，果断拦腰抱起柳如烟离去。

柳如烟趴在他肩膀上，朝着我挑衅一笑。

我想说的话咽在喉咙里，忍不住摇头。

他们还不知道呢。

定下婚约的人，是他们两个。

方砚尘还没来，我提着裙子一路朝着河边走去，却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柳府的马车。

我脚步顿住，那不是我来时的马车吗？

明明停在了明月楼，怎么会出现在河边？

我鬼使神差走过去，马车里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喘息声。

“烟儿，你的身体太美了，每次都叫我欲罢不能。”

柳如烟的轻喘声也随之传来：“文照哥哥，干嘛非要在姐姐的马车上做这种事，咱们回家偷偷做不好吗，这要是让人看到怎么办？”

男子的闷哼声传出。

“烟儿，你不觉得在这里更刺激吗？”

“这是柳若梦的马车，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你姐夫，这样瞒着她偷情才刺激啊……”我被气得差点窒息，原来在成婚之前，裴文照就和柳如烟早就颠龙倒凤睡在一起了。

在马车，在书房，甚至连我的闺房都尝试过。

“文照哥哥，你真的要娶姐姐吗？

以后你成了姐姐的夫君，还会不会疼烟儿……那当然！”

裴文照似乎翻身将人压下，“等我娶了你姐姐，成了柳家主君，到那时我便休了柳若梦，光明正大娶烟儿为妻……”男女嬉笑声融为一体，马车传来均匀的晃动。

直到幅度越来越大。

方砚尘找到我的时候，我正双手抱膝，坐在台阶上发呆。

“若梦小姐？”

我猛然抬头，对上了方砚尘的疑惑目光，他看到果然是我，笑了。

我不自觉红了眼眶。

前世我被裴文照和柳如烟设计坑骗，他们借着让我去皇家寺庙上香祈福的名义，把我骗到悬崖边上。


爹爹给我和庶妹选赘婿，我果断扔掉了裴文照的画像，把他让给庶妹。

选了当朝辅国公方砚尘。

爹爹大惊失色，“胡闹，那可是辅国公，岂是我们能高攀的？”

他说裴文照才情不错，与我才是绝配。

裴文照是爹爹的得意门生，与我青梅竹马，爹爹早就把他当成半个儿子，一门心思把我许配给他。

前世我嫁了裴文照，却意外发现他和庶妹在马车上暗通款曲。

他背着我爬上庶妹的床，亲手将他们的红烛帐暖，画成了一幅幅春宫图，挂在从不肯让我踏足的书房。

我提出和离，却被他们合谋算计，推下悬崖摔成粉身碎骨。

既然重生了，我也知道裴文照心悦庶妹，自然该成人之美。

这一世，我嫁给了对我用情至深的辅国公方砚尘。

可当花轿抬着我进国公府，与马车上衣衫不整的裴文照四目相对时，他彻底红了眼。

爹爹实在拗不过我，请了媒婆去国公府说亲。

两个时辰后，国公府爽快答应了婚事，顺便让人传话，方砚尘约我今晚花灯会上见。

我提前半个时辰去了花灯会，却在路上碰到了裴文照。

瞧见我他一脸讥笑。

“若梦，你还真是不知羞，我可没约你逛花灯，你怎么自己追过来了？”

他身旁的伴读也跟着哄笑，“文照，柳家大小姐对你还真是痴情，婚约刚刚定下就主动倒贴啊！”

另一个也笑着接话，“说到底还是我们阿照有本事，不光是柳太傅的得意门生，将来还是前途无量的乘龙快婿！”

裴文照眼角闪过一丝倨傲。

“若不是若梦离不开我，爱我爱得紧，我是决计不会上门给人做赘婿的。”

听到这番话我忍不住冷笑。

裴文照虚伪至极，前世他并不爱我，却还是眼巴巴娶了我。

只因我是嫡女，我爹是太傅，我娘是富商之女，家中财产富可敌国。

我又没有兄弟，将来整个家族的财产都会由我这个嫡女和夫婿继承。

因此他纵然心悦庶妹柳如烟，仍就毫不犹豫娶了我。

却又在我发现他们奸情之后，合谋设计将我推下悬崖，摔成粉身碎骨，最后独占了柳家财产。

如今既然我已重生，就绝对不能再让前世的悲剧再次发生。

我冷冷开口，“麻烦各位让一让，我不是来找裴文照的，我是去见我的未来夫君。”

我话音刚落，他们顿时爆发一阵狂笑。

“你的未来夫君不就是阿照吗？”

“你爹刚刚通知阿照上门做赘婿，婚事都已经敲定了，你还在这里装什么矜持？”

“就是，该不会你又用这种欲擒故纵的手段，想吸引我们阿照的注意吧？”

裴文照冷笑，“柳若梦，整个京城谁不知道，我就是你爹看中的未来女婿，婚事也早就板上钉钉了。”

“我不是你的未来夫君，”他一脸讥笑的指了指路旁的乞丐，“难不成他是啊。”

顿时他身后的兄弟笑成一团。

“阿照你可真有本事，堂堂柳家大小姐都不放在眼里，柳太傅的两个女儿都被你迷得团团转。”


方砚尘忽然激动起来，“若若，你……你也重生了？”

我愣了愣，反应过来湿了眼眶。

上天有眼，让我们两个得以重生，或许是对我上辈子惨死的补偿吧。

逛完花灯会已经天色很晚了。

我要回府的时候，马车已经被放回原处，可掀开门帘，一股刺鼻的味道从里面传出。

我皱起眉头，看到一片凌乱。

回忆起意外撞见的一幕，只觉得胃里作呕。

我下了马车，折返回方砚尘面前。

“方砚尘，能不能送我一程？

我的马车……坏了。”

眼前人笑得温润如玉，“当然可以。”

他朝着我伸出手来，“若若，慢些。”

我却险些跌倒，方砚尘下意识来扶，我堪堪坠入他温暖的怀抱里。

我和他的脸都红了。

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柳府门前停下，方砚尘依依不舍的松开我的手，“若若，等我三天后来娶你。”

我笑着点头，“好。”

“柳若梦，你不知廉耻！”

马车刚刚走远，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裴文照一脸嫉妒的盯着我。

“刚刚送你回来的那个男人，是谁？”

“你爹已经敲定了我们的婚事，三日后我们就要成婚了，你怎么还跟外男拉拉扯扯，同坐一辆马车？”

我冷冷的瞧了他一眼，直直越过他回了柳府。

裴文照死死抓住我的手腕，“跟你说话呢？

你装什么装？”

“柳若梦，别以为我要娶你了，你就可以随意拿捏我，若是你敢在外面红杏出墙，我照样可以休了你，让你颜面扫地！”

我冷冷甩开他，似笑非笑。

“裴文照，麻烦你认清楚自己的身份，自重。”

最后两个字我咬得很重，裴文照的脸却蓦然白了。

裴文照拿我没办法，却故意跟我爹告状。

“先生，我昨晚在家门口等了半夜，居然看到若梦坐着外男的马车回来，虽然我现在还没成婚，不算是真正的柳家人，但若梦此举，实在让柳家蒙羞啊！”

修剪花草的柳如烟听到这话，也连忙补充。

“是啊爹爹，我也亲眼看到了，几日后就是姐姐的大婚，这样做就是毁了我们柳家的名声！”

“虽然爹爹是嫡女，但向来家教森严，烟儿在外面都不敢同外男讲话的，姐姐却深夜未归，同外男拉拉扯扯，实在是不像话……”爹爹顿时脸色严肃，将茶盏重重一摔。

“此话当真？”

柳如烟眼角闪过一丝得意的笑，“烟儿绝不敢撒谎骗爹爹！”

往常柳如烟惯会这样撒谎诬陷，以至于上辈子我吃了那么多暗亏，如今我可不是当年软弱的柳若梦了。

我徐徐上前，拿起柳如烟腰间佩戴的同心锁。

“妹妹说不敢同外男讲话，那怎么腰间会佩戴着同心锁？

这可是和男人私定终身才会有的呀。”

柳如烟脸色一白，慌忙从我手里夺走。

“你胡说！”

我莞尔一笑，“那大概是我胡说吧，不过这同心锁怎么看怎么眼熟，而且看着像是三年前我送给裴文照的？”

我脸上挂着盈盈笑意，目睹他们脸色变得仓皇失措。


“若梦，你休要转移话题！”

“这同心锁不过是烟儿觉得好看，问我要，我便送了。”

“反正我们也快要成婚了，不在意这种小事！”

柳如烟也慌忙点头，“是啊，文照哥哥一向疼我，就跟亲哥哥一样，哥哥疼妹妹有什么不妥呢！”

我冷笑。

是吗。

都疼到床榻上去了，真是对不要脸的狗男女。

爹爹冷脸呵斥我，“若梦，他们说的你坐着别人的马车回来，可是真的？”

“你都已经有婚约了，怎么还能同外男拉拉扯扯纠缠不清？”

我认真开口，“爹爹别误会。

花灯会那日送我回府的并非是什么外男，而是我的未婚夫君，辅国公方砚尘。”

“爹爹若是不信，可以叫来我的贴身丫鬟一问便知。”

爹爹脸色这才有所缓和，裴文照却冷笑不已。

“柳若梦，你真是越说越离谱了！”

“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君，你居然连辅国公也扯进来了，撒谎也不会撒！

辅国公那样位高权重的人，是我们能高攀得起的吗？”

爹爹冷眼看向他，明显不悦。

我唇角扬起一抹笑，无奈摇头。

辅国公答应娶我一事，是我告诉爹爹，事成之前先别张扬，以免给辅国公惹麻烦。

因此府中也只有我和爹爹二人知情。

柳如烟也跟着嘲笑，“就是啊姐姐，你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！

府中上下谁不知道，你和文照哥哥已经确定了婚事，三日后成婚！”

“你在胡说什么！”

我出声呵斥，“明明和裴文照有婚约的人，是妹妹你啊。

怎么，难道爹爹还未曾告诉你吗？”

我话音刚落。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“这不可能，你胡说！

前些日子明明……”爹爹咳嗽了两声，打断了他的话，“梦儿说的没错，她告诉我，文照你一直以来心悦如烟，便求我成全你们二人。”

“这几日太子那边的事太过繁忙，老夫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这桩喜事，如今告诉你们也不算晚。”

“怎么会这样？”

柳如烟惊喜过后，愣愣的扭头看向裴文照，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，整个人不可置信。

“先生，我明明爱慕的人是若梦，想娶的人也是她啊！”

他恼羞成怒的瞪着我，“若梦，你为什么要这样冤枉我？

若是你同外男相好，不想嫁给我了，大可以直言，何必要冤枉我和烟儿妹妹！”

我冷笑着摇头。

不知情的人，还以为他有多冤枉。

他此刻的愤怒，不过是因为得知自己要娶个庶女，将来与柳家的家产无缘罢了。

爹爹疑惑道：“冤枉？

梦儿说你心悦烟儿，所以才成全你们，这难道是误会？”

裴文照连忙跪在地上，语气满是虔诚。

“先生，天地可鉴，我爱慕的人只有若梦，若是无法娶她，我终身不娶！”

“我只是把烟儿当成妹妹一般疼爱……”爹爹一脸为难，“唉，我本想让你做老夫的女婿，可如今已经晚了，辅国公已经答应和若梦的婚事了。”

裴文照跪在地上还想说什么，他声泪俱下，说的我爹快要动摇。


在我被推下去时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嘶吼，一只手抓住了我的胳膊。

泪眼朦胧中，我看到那人正是红着眼的方砚尘。

只可惜他没能救成我。

也随我一同坠入悬崖，摔成了粉身碎骨。

而我临死才知晓，方砚尘爱慕我多年，那次也是听说我出府上香，才特意赶来远远看我一眼。

却不想这一眼，就让他也送了命。

“若梦小姐，是不是我唐突了，还是哪里……”他看到了我哭了，一脸紧张。

我擦掉眼泪，笑着摇摇头，“没有，是小女看到辅国公，看到自己的未来夫君，高兴的。”

方砚尘似乎心情极好。

他随我一同逛花灯，花灯璀璨，他的目光却始终带着笑意，停在我脸上。

“文照哥哥，烟儿喜欢这个花灯，给烟儿买嘛……”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，我下意识抬头，看到柳如烟挽着裴文照的胳膊，两个人的身体亲密贴在一起。

花灯摊主见状连忙笑道：“公子，既然夫人喜欢，就给夫人买一个嘛。”

裴文照也没有解释，掏出银子便买下来。

柳如烟兴高采烈的抱住裴文照，在他脸上快速亲了一口。

方砚尘察觉到我的视线，脸上的笑容缓缓变淡，“既然遇到熟人，若梦小姐要不要上去打个招呼？”

“不用了！”

我拉着方砚尘的手掉头便走，“我们去放河灯。”

方砚尘浑身僵硬，愣愣的低头看了一眼我的手，半天才回我，“好。”

路上忽然遇到马车冲撞，眼看就要把我碾成肉泥。

“若若！”

方砚尘脸色大变，毫不犹豫的朝我奔来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我。

好在虚惊一场。

方砚尘见我没事，如释重负松了口气。

而我却愣住了。

“你……叫我什么？”

方砚尘意识到不妥，“若梦小姐，是我唐突了。”

他放下我，脸颊却蓦然红了。

而我却怔怔望着他。

那一声若若，让我想起一位故人。

当年中了蛇毒，有个男人亲口把毒液吸了出来，我迷迷糊糊记不清他的脸，只觉得他着急时唤我若若。

我一直以为，那个人是裴文照。

起初还诧异，为何只有那一次这样唤我，还当是他情到深处才这样叫出口。

却从未想过，我认错了人。

放河灯时，我亲手写下了我和方砚尘的名字，并加了一句百年好合。

方砚尘的目光越来越灼热。

我轻笑着把河灯放了，看着它变成一点星光远去。

四周安静到我能听见方砚尘的心跳声。

“方砚尘，你是不是想问我，为何忽然让父亲上门说亲？”

“明明满京城都知道，我的未来夫君原本该是裴文照。”

方砚尘低头笑了笑，“是好奇，但你若是不想说，我便不问。”

“只要你愿意嫁给我，我便等着娶你。”

方砚尘满眼笑意，灿如星海。

我笑了笑，“我做了个梦，在梦里我被妹妹和夫君背叛，被他们害死，只有一个人对我不离不弃，甚至为了我葬送了一条命。”

“醒来之后我就发誓，这一次我绝对要珍惜爱我的人，好好嫁给他，并让害我的人付出代价。”